紧接着,地面剧烈震颤,腥臭的黑泥伴着浊水喷涌而出,一股强大的气浪将周围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
淤塞了百年的古漕渠,竟真的被这匪夷所思的方法,硬生生炸开了一条通路!
赵襦阳没有丝毫犹豫,他亲自背上一只塞满了干草的尸袋,肩扛一桶火油,第一个踏入了浑浊冰冷的渠水之中。
三千精锐紧随其后,人人负重,缄默无声,在昏暗的夜色中涉水而进,宛如一支从冥府开拔的军队。
沈娘子率领的送棺队也跟了上来,那上百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被解开绳索,轻轻放入水中。
它们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缓缓向前,像是为这支幽灵般的队伍引路的亡魂。
水流潺潺,鬼影幢幢。
整支队伍行进在狭窄的渠壁之间,头顶是咆哮的风雨,脚下是刺骨的泥浆,宛如一条来自九幽的冥河。
行至中段,地势最为险峻之处,上游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嘎吱作响,仿佛地狱之门正在缓缓开启。
“不好!”一首贴着渠壁倾听水文的老哨脸色剧变,猛地扑到岸边,将耳朵死死贴在湿滑的岩石上,下一刻,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水势急涨!他们放水了!”
话音未落,远方己传来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咆哮。
“弃重物,全员攀壁!”赵襦阳的命令在洪水到来前一刻吼出,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
士兵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抛下背上的尸袋、肩上的火油桶和所有辎重,将早己备好的铁爪钩链奋力甩向两边的岩壁。
金属撞击岩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他们手脚并用向上攀附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下,冲走了粮车、火药,以及那些漂浮的“尸体”。
唯有几具空棺和几面残破的战旗在漩涡中挣扎了片刻,便不知所踪。
黎明时分,洪水退去。
八千将士从岩壁上滑下,浑身湿透,满身泥泞,状如溺鬼,狼狈不堪。
然而清点人数,竟无一人失散。
劫后余生的寂静中,小娥在淤泥里踉跄前行,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
她俯身挖开烂泥,一枚锈迹斑斑的半块兵符出现在她手中。
借着熹微的晨光,她颤抖着念出了上面的字:“平卢……前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随即化为一声压抑的抽泣:“这是……这是陈砚舟兄长的调令印信……他当年,就是在这条渠上失踪的。”
赵襦阳走过来,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半块冰冷的兵符,默然良久。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言语,只是默默走到那具唯一被抢救回来的,装着张巡头颅的黑漆棺前,将这枚承载着往日冤魂的兵符,郑重地系在了棺椁的锁扣上。
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望向远方。
在那晨雾弥漫的尽头,己有淡淡的烟尘初起,那是史思明大营的方向。
他的声音不大,却比清晨的寒露更冷,如霜刃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史思明以为他在围猎猛虎,殊不知……我们正从地底爬出来,准备咬断他的咽喉。”
晨雾愈发浓重,将这支衣衫褴褛、状如鬼魅的军队彻底吞噬。
残破的战旗在微风中无声地招展,上面凝固的血迹与新鲜的泥浆混杂在一起。
一支没有了粮草,没有了火药,甚至没有了退路的军队,就此消失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