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亦是生门。
赵襦阳的指尖在舆图上重重一点,正落在颍水南岸那处最不起眼的险隘——双崖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在帐内炸开。
“史思明在北岸布下天罗地网,断我归路,便是算准了我等会为求生而北返。可他算错了一件事,”赵襦阳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将,“我要的,不是生,是他的命。所以,我们南下,偏走他眼中绝无可能的‘死地’。”
都尉裴玉筝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声音里满是急切:“大帅,万万不可!双崖口两岸峭立如削,仅容一架悬空栈道,若史思明半渡而击,我军将进退无门,尽成鱼鳖!”
他的话代表了帐内所有人的心声。这是一条绝路,而非奇路。
“所以他才想不到我们会选这里。”赵襦阳截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他转身从案上拿起那几页被雨水浸润过的《恒州安民歌》残页,小心翼翼地铺在舆图旁,那上面“人相食”三个字触目惊心。
“连人吃人的绝境都闯过来了,区区一道悬崖,怕什么?”他的声音沉静下来,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我们不是去求生的,是去索命的。求生者,瞻前顾后;索命者,一往无前。”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风雨拍打营帐的噼啪声。
将领们看着那份歌谣残页,再看看赵襦阳那张没有丝毫动摇的脸,胸中那团叫做恐惧的冰块,竟开始被一种更为炽热的情绪所融化。
然而,就在军令即将下达之际,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浑身泥浆的斥候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正是那名经验最老到的老哨。
他伏在地上三昼夜,耳朵几乎长在了泥土里。
“大帅!”老哨的声音因力竭而嘶哑,却带着惊人的急迫,“叛军……叛军并未在双崖口设伏!属下于上游一处干涸河床测得‘蹄震微弱而连绵’,那不是骑兵,是……是辎重缓行之声!”他猛然抬起头,眼中满是骇然,“他们在筑坝!史思明在上游筑坝蓄水,欲待我军行至栈道中央时,决堤放水,将我等尽数淹杀!”
此言一出,帐内刚刚燃起的士气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这比半渡而击更为歹毒,是真正意义上的赶尽杀绝,连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给。
裴玉筝脸色煞白,喃喃道:“天亡我也……”
赵襦阳凝视着舆图,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仿佛他是这惊涛骇浪中唯一的定海神针。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指尖从双崖口猛然向西平移了十数里,落在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标记上。
“改道。”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走古漕渠——吴石上次提过的那条废弃水道。”
众人皆惊。
一名将领失声道:“大帅,那条古漕渠乃前朝所开,早己淤塞百年,与沼泽无异,如何行军?”
未等赵襦阳回答,一首侍立在旁的小娥却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或许有办法。民女曾见家中炊夫用醋清理堵塞的灶管,酸液能蚀解油污土块。若以火油混入大量醋液,灌入淤泥最严重的一段,或可……或可将其炸开。”
这个想法天马行空,闻所未闻。
用通灶管的法子来开辟一条行军水道?
简首是痴人说梦。
但赵襦阳的眼中却骤然亮起一道精光,他盯着小娥,重重点头:“那就让地火,再为我军烧一次!”
当夜,风雨更急。
工兵营在赵襦阳的死命令下,沿着那条几乎被水草完全覆盖的古漕渠故道,将一节节陶管如同骨骼般埋入最核心的淤塞段。
小娥亲自调配的醋油混合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被小心翼翼地灌入其中。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随着一支火把被投入引火口,沉闷的轰鸣自地底深处传来,仿佛大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