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数十支箭矢撕裂空气,发着尖锐的呼啸,如流星般首奔那面特殊的帅旗。
其中一箭力道万钧,精准地贯穿了旗杆,“咔嚓”一声脆响,绣着“史”字的大纛应声而倒。
帅旗一倒,本就混乱的叛军彻底失去了主心骨。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大帅败了”,恐慌便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士兵们丢盔弃甲,争相逃命,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史思明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被迫后撤十里,狼狈地重整残兵。
睢阳之围,初现裂痕。
天色微明,一夜血战后的晨光带着刺骨的寒意,照亮了这座饱受摧残的孤城。
吱呀一声,紧闭数月的睢阳城门,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一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老卒,颤巍巍地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他步履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手中,郑重地捧着三颗血迹斑斑的头颅。
“城外可是赵襦阳赵将军?”老卒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赵襦阳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正是赵襦阳。”
老卒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热泪,他将三颗头颅高高举起,嘶声道:“此乃叛将首级,我家张公有言,若赵公至,以此为礼!”
赵襦阳心中一震,连忙跪行上前,恭敬地接过。
当他的目光落在中间那颗头颅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那张布满剑痕、双目圆睁的脸,分明就是睢阳守将——张巡!
守将为了迷惑敌军,竟以自己的死讯为计!
“张公!”赵襦阳捧着挚友冰冷的头颅,虎目含泪,悲恸欲绝,“公何苦至此!何苦至此啊!”
老卒的身子晃了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张公昨夜……己然气绝。他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告诉赵公,我张巡……未曾降唐。’”
说完,老卒身子一软,溘然长逝,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赵襦陽抱着张巡的头颅,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他命全军脱下沉重的铁甲,以随军的白布裹身,在残破的睢阳城外列阵,为满城忠魂英烈,举哀三日。
沈娘子率领她的送棺队进入城中,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女人也为之动容。
城内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竟找不到一具完整的棺木。
她们便拆下残存的门板,拼凑成简陋的棺椁;撕下自己的裙布,为那些残缺不全的尸身裹上最后的尊严。
小娥跟在队伍里,默默地收敛着遗骸。
在一堆烧焦的尸骨旁,她发现了一卷被血浸透、只剩下半卷的羊皮手稿。
她小心地将其拾起,交给了仍在城外长跪的赵襦阳。
赵襦阳缓缓展开手稿,上面是用血写就的字迹,正是那首他曾听过的《恒州安民歌》。
他展读良久,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将这卷血书、那支见证了城中惨状的骨箭,以及张巡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同置于一口临时打造的木棺之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对满城忠魂,也对这苍茫天地起誓:“这,不是战利品,这是天下人的良心。我要带着它,返回长安——”
他顿了顿,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西边那座金碧辉煌的都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让高高在上的皇帝看看,他的忠臣,是怎样为他守国门,又是……怎样死的!”
一阵晨风卷着战场上的灰烬与纸屑,掠过残破的城池,如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这尚未清明的万里山河。
棺木中,那颗圆睁的头颅,仿佛也在凝视着他,等待着一个最终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