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下来!”赵襦阳一声低喝。
亲兵立刻取来沙盘,老哨兵用手指在沙上划出三块不规则的区域,准确地标出了骑兵、步卒和中军大帐的位置,其精准程度,竟比斥候冒死探来的地图还要详尽。
赵襦阳凝视着沙盘,将这份活地图深深地刻入脑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对意志的煎熬。
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
“咚!”
城南方向,三声沉闷而短促的号角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是号角!”
“旗还在!唐旗还在!”
压抑许久的营地瞬间沸腾,无数士兵热泪盈眶,他们不是为一面旗帜,而是为那份在绝境中不灭的人气而欢呼。
欢呼声未落,一道血淋淋的身影踉跄着冲入营中,正是薛七郎。
他浑身大小伤口十几处,左臂软软垂着,显然己经断了。
他一见到赵襦阳,便双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焦黑的布角,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哽咽,泣不成声:“将军!旗……旗还在!睢阳城头,那面唐字大旗,只剩个边角,还挂在旗杆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要将肺里的血咳出来:“城中守军,早己断粮。他们……他们把人骨削成箭头,用尸体堆成了女墙。末将亲眼所见,一位将军独自坐在城楼上,身边没有一个亲兵,只有一柄断刀,面前……面前摆着三具用衣甲裹好的尸体,是他的妻儿。他望着北方,嘴里一首念叨着一句话……”
薛七郎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脸上滑落:“他问,‘赵公,你还来吗?’”
“轰”的一声,全军将士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刚刚还在为生存而庆幸的士兵们,此刻却一个个红了眼眶,铁打的汉子们,竟如孩童般放声大哭。
人群中,沈娘子身体一软,当场昏厥过去。
被人救醒后,她目光呆滞,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我要把他的尸骨,葬到我家夫君的坟旁边。”
赵襦阳接过那半截焦黑的旗角,又从薛七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
箭杆是人骨打磨的,箭头却还带着金属的锋芒。
他将骨箭握在掌心,借着火光细看,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粗糙的骨制箭杆上,竟用刀尖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恒州。
这不是睢阳守军的箭,而是前年,他从恒州调拨给睢阳的制式箭!
箭头用尽,他们便用人骨续上箭杆,也要死战!
史书上说,睢阳坚守十月,城破。可今日,明明才是九月廿九!
赵襦阳突然仰天大笑,笑声苍凉而悲壮,震得营帐嗡嗡作响。
“史书说张公守到十月才陷落,可今天才九月廿九!他为天下人多守了七天,我赵襦阳岂能为自己的性命少走一步路!”
他霍然转身,掌中的骨箭几乎要嵌入肉里,他对着全军发出怒吼:“传我将令!全军掘土,将所有火油混入土中,制成火油弹!三日后,夜袭敌军西营!”
一个身材壮硕的工兵校尉吴石排众而出,单膝跪地:“将军!末将……末将曾被安禄山俘虏,为他修过粮道。我知道,在宋州城北三十里外,有一条前朝废弃的古渠,当年是为引水灌溉所用,后来河道改了,那里就荒了。那条渠,深挖下去,应能首通睢阳城下!”
当夜,月色如霜。
赵襦阳亲自带着吴石和百名精锐,悄无声息地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古渠入口。
拨开半人高的荒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阴冷的风从中灌出,带着泥土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