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地上那些年轻的、再也无法起身的士兵,沉默地为他们拭去脸上的泥水,整理好残破的衣甲。
他从一名战死的队正怀中,摸出一块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用拙劣的笔迹刻着“赵十五”。
他握着那块木牌,许久未动。
身后的副将低声道:“将军,只是些游骑,史思明的斥候罢了。我们必须尽快赶路,否则……”
“我知道。”赵襦阳打断了他,声音沙哑,“将牺牲兄弟的名字,也记入‘赴难簿’。告诉活着的人,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背着袍泽的命。”
这场遭遇战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打破了行军的沉闷,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现实。
敌人无处不在,前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险。
八千人的队伍,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还会剩下多少?
十月五日,暮色西合。
大军己进入宋州地界。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腥甜气息,混杂着腐烂和焦糊的味道,熏得人阵阵作呕。
天地间一片死寂,听不到鸟鸣,听不到犬吠,甚至连秋虫的嘶鸣都消失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抽走了声音和生命。
一名派出去的斥候飞马回报,他的脸色惨白,眼神中满是惊恐,翻身下马时,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将军……”斥候的声音发着颤,“前面……前面不太对劲。”
赵襦阳的心猛地一沉:“说清楚。”
“没有活物,方圆十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村庄都烧成了白地,官道上……官道上……”斥候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剧烈地干呕起来。
不等斥候说完,赵襦阳己亲自策马向前。
裴玉筝和几名亲卫紧随其后。
绕过一个山坳,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勒住了缰绳。
官道上,散落着残破的车辆和被遗弃的行李。
更远处,一座本应是驿站的建筑,只剩下几段焦黑的断壁。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孩童,约莫五六岁的光景,衣衫褴褛。
他看到赵襦阳一行人,既不哭喊,也不躲避。
脸上没有泪痕,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映不出任何东西。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一截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骨头,用牙齿一遍遍地刮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带来了那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赵襦阳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这寒意与天气无关,而是源于一种对人性彻底崩塌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冰冷的触感,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半分寒冷。
宋州,就在前方那片沉沉的死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