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冬天,小姨滞留在外省,顾知微在病房里和乔晚舟过年。
乔安和乔念围坐在小型的牛杂锅仔旁边,那个时候她们已经没有什么钱吃肉,乔安咀嚼地很仔细,她吃那些打边炉里配的蒜叶,只觉得菜叶扁细,鲜嫩欲滴。
乔念提溜着眼睛,不敢动筷子,说等顾姐姐先吃,顾知微笑着拒绝,乔念才把小脑袋埋在碗里,小心翼翼,但狼吞虎咽。
那样穷苦的,被疾病潦倒和挫伤的日子,让顾知微盯着乔晚舟细瘦的手骨,和窗外沸满的雪天,决定要立刻赚到钱。
念书太慢了。
她自知从乔晚舟身上继承的天赋,能给乔晚舟的心跳续上更绵长的未来。
至少是赶紧给两个孩子买件过冬的羽绒服吧。
第二天一早顾知微就到解放公园给人画肖像画了,一张十块钱。坐了一天,她一单未开,反将自己迎风吹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她干脆沿着解放大道上靠近二中的主干街区挨家挨户地找美术画室,问对方有没有招聘美术助教或者兼职老师的,她薪水开价很低,学经验,包吃包住就行。
最后试课,画完示范画,震惊到机构老板当下和她签了保底两年的合同工约,她预支了薪水,才苦苦支撑到小姨回汉。
只是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是一系列漫长的审判。
小姨主理的地级市温泉村滑雪城项目暴雷重大贪腐问题,衡大老板自杀坠楼,一时沸反盈天。
小姨在偷偷赶回来的那一夜,把以顾知微名义定存的,她父母死亡的那笔抚恤金存折交给她,再没说任何一个字就匆匆离开了家。
再见面就是在监狱里了,小姨带着殷切的眼神,告诫顾知微好好读书,替她翻案。
……那个时候顾知微没有告诉小姨,她已经报考八大美院的消息,她习惯性回复了一句:会的,小姨。
看见小姨欣慰的笑,顾知微想起那个存入第一天就没动一分钱的存折,她想:
人活着,或许总是需要一个念想。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张老师在问她的近况啊。
乔晚舟被撒在滚滚东逝的长江,逐天际流。
顾知微不想牵绊张老师担心,打算不告诉她自己在机构的职工宿舍住着的事情,她只点点头,说:
“张老师我住在学校,一切都好。”
那根香烟烧灭了。
张老师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在我离开江城之前,我要给乔安乔念找个家庭,领养。
她们光靠晚舟那点儿死亡抚恤金和补退的社保,根本无法生存。”
乔念听了,哇哇大哭,一时慌张去牵顾知微的衣袖:
“顾姐姐——张老师——我不要!我不要别的妈妈!”
一直沉默的乔安怔住了。
她望了望好似要说些什么的顾知微,声音古板,又稍显稚嫩地问道:
“你想要我吗?”
“我们。”
乔安顿了顿,捏紧手指,晦涩补充。
眼神里隐约有潮湿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