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终于抬头,直直地和苏逸之对视,她的眼神很冷很冷,像淬了冰,又像是要将人拒之千里之外,再把自己缩回安全的划线之内。
“……不喜欢你总是一副很了解朕的模样。”
因为你总是这样,致力于探寻我的想法,致力于走进我的内心,致力于毁掉我这么多年的伪装,致力于……荒诞地狂妄地想要拯救我。
可沈昭她根本不需要。
这是一种无意义的负担。
苏逸之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错愕的表情出现在那张温润的脸上,然后他缓缓垂眸,轻叹一声。
“是臣僭越了,还请陛下恕罪。”
“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他苍白的手攥紧了身上的被子,骨节泛白,“只是希望陛下可以照顾好自己,古语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陛下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臣斗胆妄言,成神是千岁芝最终的结局,可她又历经了多少苦难?遭受了多少折磨?”
他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臣只是希望您……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慢慢来也未尝不可。”
沈昭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然后轻嗤一声,又低下头,轻轻吹了口气,看着舒展的茶叶晃晃悠悠地在碧绿色的水里打转,声音很轻。
“苏逸之,朕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朕也等不起了。”
苏逸之却是眼神真挚诚恳地看向沈昭,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陛下,古往今来,神话故事中的神千姿百态,可大多是男子。女子成神虽然有,却数量极少。现实呢?现实中没有‘千岁芝’,史书中更是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臣……臣只是担心陛下……”
苏逸之自觉言辞冒昧过激,抿紧嘴唇,低垂着头,脸上更加苍白,唇也失去了血色。
沈昭缓缓抬起头,浅棕色的凤眼注视着床上的苏逸之。
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清瘦的身影,神情却比任何人都要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是,现实中没有‘千岁芝’,因为这根本就是假的,是朕授意他们编写的话本子。”
“但苏逸之,你似乎弄错了一点,朕不是千岁芝,也不会成为千岁芝。”
“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又如何?那朕就来当这个先例,在这条无人问津的道路上披荆斩棘,让后人都记住朕的名字,让他们知道曾经有女子坐了这个皇位,她叫沈昭,字照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她这一路走来都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绝不愿输,更不认输。
沈昭越说眼睛越亮,如同仲夏夜的漫天星辰,又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幽深里透出凛冽的辉光,带着笃定的信念,似那冰层下燃起的幽焰,灼灼灼人,势要将那些不公彻底烧穿。
“总有一天,朕会让史书里记下朕的名字,让朕的功勋无法被条条框框的教条掩盖住,让更多女子摆脱枷锁和束缚,让她们的光辉无法用任何诋毁抹去。”
苏逸之看着沈昭眼里燎原的火光,眼里微光轻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他还是太小看沈昭了,小看这样狠下心把自己框进一个男装的笼子里十几年,又拼命积攒实力,等待着哪天以女子真身冲破囚笼的……龙。
真龙出山惊于世,她终究会腾飞九天。
而他……站不到她身边。
或者说,没有人能站在这样耀眼的人身边。
高处……终究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