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繁琐,参加祭礼的官员清晨入宫,等到祭祀开始时已经艳阳高照。文武百官按次序分列两侧,符岁乖觉地站在亲王的位置,有宫人打起帐帘以做遮挡。
弘文学士一板一眼地诵读《道德经》和《庄子》,符岁借着帐帘的掩护向朝臣处看。
越山岭身量不矮,在寻常人中是极显眼的。奈何此时武将们混作一堆,光淮南的驸马一人就挡住了不知多少人,又有几名将领实在是虎背熊腰,符岁扭着脖子找了许久,才从人缝里发现越山岭。
符岁从未见过越山岭穿这样庄重的衣服,黑领黑袖的绛纱单衣显得人分外老成。符岁移目看向旁边,广饶伯本来就黑,穿上红衣白裙更是看得人眼前一黑又一黑。广饶伯身旁是温将军,温将军浑圆饱满的两腮被衣服映衬得透红,配上被包裹在红衣里的浑圆肚皮,符岁咧嘴,温将军都知天命了,圆点就圆点吧。再向旁边看,符岁目光上移又上移。还好离得远,不然都看不全这尊庞然大物。也不知淮南的脖子受不受得了,她要是淮南她都懒得仰头看驸马长什么模样。看完一圈再去看越山岭,符岁觉得顺眼了许多,这身朝服虽然过于沉稳,但是脸和身材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越山岭似乎感受到符岁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抬眼看向那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帐帘,盯着晃动的珠串出神。
忽然有人转头向此处看来,越山岭连忙收回目光,颔首垂目肃立,仿若正专注地听弘文学士读经。
符岁正看得起劲儿,跟这个比比越山岭肩更宽,跟那个比比越山岭腰更细,跟崔行焉比腿长跟阿兀思吉比容貌,越比越满意。
蓦得一张脸毫无征兆地贴上帘子。符岁惊得后仰,定下神才看清是睦王。平心而论睦王长得不差,情事上荒唐了些,人却保养得极好,平日又和颜悦色的,既不常动怒,又舍得赏人金银财宝,他府上许多小郎君是心甘情愿地往他身边凑。
可再好的脸也架不住突然被人盯住的惊悚感,符岁立刻板起脸目视前方,泥人一样不闻不看。
睦王见永安不理会他,有些失望。以往永安入宫秦安大都相陪,他今日没见到秦安,忧心是圣人的责罚还没养好,因而特意跟韩王换了位置,想着找机会问问永安秦安近况。刚刚他感知到永安在向外看,以为永安也听得无聊,就想趁机跟永安聊两句,谁想他这个侄女直接无视他。
睦王拉长脸郁闷地听《庄子》,听了几句忍不住好奇永安刚才在看什么。他顺着永安看过的方向向侧后方看去。一排排站的俱是朝臣,穿着一模一样的朝服,一眼望去一张脸都记不住。睦王梭巡两眼一下子就发现阿兀思吉地勤察,不禁了然点头,阿兀思吉的个头确实引人瞩目,不怪永安新奇。
弘文学士读完经,乐舞方起,祝史俱进,皇帝依序奠玉币,受爵于昊天上帝和太祖神尧皇帝前。百官随皇帝一拜再拜。
宫人为符岁准备了又厚又软的垫子,符岁虽不会膝盖疼,但按品大妆的朝服跪起已是不易。符岁小心翼翼展开裙摆跪下,既要保持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又要动作轻缓以免钗环发出声音。好在祭礼已到尾声,符岁伏在地上听着治礼郎唱完最后一声“再拜”,以手扶地准备起身。
“嘶——”身侧传来睦王倒吸冷气的声音。符岁抬头看去,正看见太祖神尧皇帝前正在燃烧的供香断裂一根,半截香磕在炉沿上,溅起几点火星,竟斜支在炉中。
符岁心头一跳,怎会出这种岔子!
治礼郎吓得脸色大变,腿一软又跪倒在地,趴俯下身不敢抬头。周围的礼官宫人见状俱是跪下。
几位大臣也随即跪倒,离得远的官员刚起身就见前面跪了一片,不明所以地跟着跪下。
李镡甫一矮身,手肘就被人拖住。他转眼看去,越山岭冲他微微摇头。李镡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他环视一圈,祭祀本该是庄严有序的,此时却有跪有站,滑稽得很。现任左卫大将军的卫国公就站在他前方,七十多的老头不知是眼神不好没看见还是别的原因,扶着旁边专门照看他的小内臣的胳膊,身姿虽不再挺拔却站得稳当。
李镡狠狠心,弯曲的腿重新站直。总归不跪的不只他一人,圣人应该不会过分苛责。
符岁盯着皇帝凝滞的后背,看起来香断之事皇帝也很意外。想想也对,无论是有人动过手脚还是香质量有暇,对皇帝来说都属不详,这种自讨苦吃的事皇帝是不会做的。
“陛下,此乃……”声音从身后传来,符岁眯起眼睛,心道果然来了。
徐阿盛斜刺里蹿出来一头杵在地上,强行打断那名官员的话,膝盖触地的声响听得人生疼:“陛下,是奴婢失职竟未发现这香存放不当以致受潮,奴婢这便去换一支。”
原要说话之人自是不肯让徐阿盛将此事轻轻揭过,犹自高呼“陛下”。
皇帝转过身来,缓缓扫过群臣,仿佛在审视每一个人的反应。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刚刚说话之人身上。那人趴伏在地,看不清他的神情,皇帝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陛下……”那人浑不在意皇帝的注视,一心要将话说完。
“陛下,无人妄动而香自断于前,此乃太祖显圣。陛下自登基以来或有失德以致触怒太祖,获罪于天。陛下当深自省愆,罪己。。。。。。”
“此言差矣!”
这个声音符岁认识,是大理寺于少卿。
“香火关乎材质、干湿、制作等诸多工序。若内库保管不当受了潮气,或制作时内部有轻微裂痕都可导致供香自断,岂能妄为天意示警。”
又有人附和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锐意革新,何来失德之说。依我看不过就是内侍省疏忽大意所致。周侍郎和于少卿何必为此争论。”
是郑公绰,这个圆滑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