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贯御花园的活水粼光闪耀。
章晗玉站在龙津池岸边,打量着奏乐高台搭建而起,宫人忙碌绑束绢花枝,满意地一点头,把刚刚写好的一幅应景楹联交给宫人,叮嘱他们挂去奏乐台两边。
春日宴定在三月二十八,掐指一算,也就剩四五天准备功夫。她最近可忙得很。
穆太妃起先对她淡淡地客气。这些日子接触多了,才露出几分真实性情,私下询问几句她顶替兄弟身份男装入朝的事。
穆太妃其实年纪才三十出头,章晗玉二十三,年纪差不到十岁。穆太妃提起什么话头,她都接得上,两人自然谈得来。
一来二去,穆太妃渐渐替她惋惜起来。
“你有本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显见不输给外头那些人。现今被他们贬进宫里来,只能办个宫宴,替哀家打打下手,可惜了。”
章晗玉应声接话,情真意切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做人当知进退,念旧恩。这回出事,侥幸在外朝臣的围追堵截之下留得一条性命,多亏小天子念旧,晗玉不敢忘圣恩。”
“晗玉这条命是小天子留住的,这辈子在宫里替小天子办差,理所应当。事无大小,俱是天恩,晗玉知足。”
穆太妃大为动容,赐饭赐赏,留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当天晚上,章晗玉又被干爹派人请去了“老巷子”。
吕钟今晚提来一壶酒,坐在夹道中央自斟自饮。
见章晗玉走近,耷拉着眼皮道:“好个机灵孩儿。又攀上大树了?”
章晗玉不急不忙上前拜倒,起身替吕钟倒酒。
“穆太妃瞧着枝繁叶茂,心气已随先帝而去,乃是一棵内里中空的枯木。干爹瞧着平平无奇,而内有乾坤,乃是生长百年的参天巨木。”
吕钟笑骂:“滚,满嘴抹了蜜似的,迟早被你这混账淹死在蜜缸里。”
随即细细地问起这次春日宴的安排。
章晗玉道:“场地在龙津池边,沿岸以细布搭设许多的遮阳帐子,按照官职座次,有大有小,有高有低……”
“不错。“吕钟不等听完便道:”挡风遮光,顺便把众多眼睛也挡一挡。凌六郎打算在水边就地处置了?“
“干爹明察秋毫。水里好,静悄悄的成了事,无声无息,不留破绽。”
吕钟冷笑道:“这么大高个的儿郎,擅长弓马,年轻矫健。怎会无声无息掉进水里淹死?”
章晗玉毫不迟疑,应声而答:“酒后头昏,失足落水。”
吕钟耷拉的眼皮抬起一条缝,“凌相也在场?”
“春日宴凌相当然在场。”章晗玉俯身倒酒,“干爹的意思呢?”
“若孩儿猜错了,不想凌相在场的话……”
吕钟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开始慢慢转动手腕佛珠。
“凌相在场的好。自家兄弟出了事,让他亲眼看看。可惜了这场精心准备的春日宴,宴席上出了人命,必然办砸。委屈了你,没法子立功,升不了女官了。”
章晗玉无所谓地说:“有干爹保我,我怕什么。大不了在御书房继续养鸟去。”
吕钟侧眼睨她,见她脸上无半分懊恼神色,瞧着真不在乎,这才短促地笑了声。
“春日宴办砸了,关你何事?那是承办的穆太妃的过错。事成之后,干爹保你干干净净地脱身。今年底前,升做御前女官。”
章晗玉被送出老巷子时,嘴里还在感动地连声道谢干爹。
直到离开掖庭地界,脸上的笑容才淡了。
吕钟独自坐在夹道中央,自己把剩下半杯酒喝完,扬声吩咐外头的小兔崽子滚进来。
最近很受宠的小徒孙拜倒在面前。
年纪比章晗玉当年拜义父时更小,相似的机灵性情,长得也不差。
吕钟盯着小徒孙上下打量良久,骂了句娘。
“可惜是个阉干净的。中书郎的位子空着,你小子坐不上啊。”
小徒孙诚惶诚恐地听吩咐。
“去知会老俞、老马几个,最近盯着章晗玉做事。事办得好,人留下。她家里有个傅母——等等。“
吕钟琢磨了片刻,越想越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