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很难共情女人的,天生下来,男人只会共情男人。
除非你经历过感情上的折磨,经历过千回百转,寸断肝肠,否则不能够体会另一种视角,也就不能明白许多悲哀与忍耐。
在真正爱上一个人之前,我也不能够想象这些。
年轻的时候,我非常理解圣人的情感需求。他作为一个丧妻五年、空有佳丽无数的四十多岁男性权贵,横扫六合的天下之主,总不可能往后余生都这样寂寥下去。
他孤独得太久了,孤独到不可思议。
贞观十年以前,他生了十四位皇子,二十一位公主。贞观十年到现在,竟然活成了个出家人——我们从礼部宣传明君形象的角度看,很有些情深义重的好处在。可这形象也立得差不多了,早早晚晚,还是要回归生活的。
说到底,连男人自己也不信任男人,更不信任有权力的男人。不是徐才人,也会有王才人张才人,太极宫花团锦簇,有人凋谢,就有人盛开。
城阳公主与逖之倾诉她的焦虑时,我没有耐心听这些小女儿心事。我刚刚和康国签了互市协议,预备在西内苑举办一场驯马活动。
“兕子说,徐才人最近常常往立政殿去。每次徐才人一来,阿爷便教兕子做自己的事,将她支开。”
公主分明是难过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阿爷会不会渐渐渐渐忘记阿娘?我真的好后悔,于侍郎教兕子将徐才人的劾文放回去的时候,我应该阻止他……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坏?”
逖之的情绪比她外露得多,已经称得上生气了:“我们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紧要?哪怕我们什么也不做,圣人该喜欢她,也会喜欢她的。”
殿中省负责圣人的生活起居,殿中监宇文士及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翁,见到谁都笑眯眯的。逖之偷偷向他打听,询问徐才人是否曾经留在立政殿过夜。
“混账,你胆子大了?”宇文士及惊诧地瞪着他,“你要记得你是个臣子,不只是先皇后的侄子。”
西内苑驯马这一日,城阳公主与逖之都没什么精神。
长乐公主问逖之:“江夏王让你去献陵陪葬?”
“……不曾。”
长乐公主又问城阳公主:“少詹事与于侍郎偷情来着?”
“姐你中邪了么?”
“那你两个这副死样子做什么?”做姐姐的将他两个拎起来,让他们站在观景台的前排,“阿爷上场的时候,我要听见你们的掌声。”
“阿爷好厉害呀,不要太辛苦哦。”校场内,晋阳公主体贴地为圣人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汗,对父亲弯起笑眼。
康国马是标准的“汗血宝马”,以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为特点,也最难以驯服。
今日的观众不止有几位公主,还有前朝五品以上官员及后宫五品以上妃嫔。
圣人格外有兴致,他向来喜欢马,也善于驯马,今日分外有展示的心思。他教我牵来最暴烈的一匹高头大马,将马匹的四蹄拢在一起,先用“四拍步”训练马匹与辔头的配合,再以“两拍步”培养马匹对缰绳的适应,最后以“三拍步”使马匹在人的控制下跑起来。①
“啪、啪、啪、啪、啪。”城阳公主与逖之视死如归地鼓掌,鼓得还很整齐。长乐公主在他们的脑后一人拍了一下,道:“求雨呢?”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长乐公主又一人拍了一下:“皮痒了你们?”
晋阳公主激动地大叫:“阿爷好厉害呀!”
骢马长嘶,圣人牵环引辔,平衡马儿的衔镳,不使这烈性的畜生再挣扎。秋日的正午金乌璀璨,天地辉黄中,圣人的明光铠甲熠熠生光。
马儿不熟悉新的主人,忽而腾挪高跃,忽而四蹄凌空,在颠沛中顽抗,不得已脱逃。亢进与挣揣两相纠斗,一人一马将太阳也熬得黯淡,枯草之上,融成一道缠绵的影子。
人们大多不曾得见圣人在战场上的雄风,今日圆了这场梦。我目不暇接,几乎不记得做主持。待到我神清气明,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匹初来乍到的红鬃烈马已变得温顺了。
就像文殊菩萨与他的青狮,走兽罗汉与犀牛望月,圣人策马绝尘而归,一跃跳下马背,将缰绳交到我手上。
他对房玄龄笑道:“康国人做生意很老实,比颉利要老实。玄龄,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