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怡然没想她接连听完这些事,竟还能记得让自己早些与兄长相见。她一时怔愣,回过神来答道:“晚见一两日不算什么,我们先陪郡……”
她忽然改口,“先陪玉仪去祭拜敬叔叔。”
“真的不见?”谷怡然听了还是摇头,狄玉仪生出股劝她的念头,却知道不好强求。她轻笑颔首,与谷怡然对视一瞬,应下她改掉的称呼,便与丁力尔道别出发。
丁力尔描述地详细,吴真他们虽久没到过西丰,听完也能认路。
关外沙地多,他们皆是纵马而来。营地耽误许久,去寻往日战场的路上,已逐渐可见天际黄晕,马蹄带起的沙粒被照得金灿,有些像东孚山脚下曾见过的稻浪。
但只需低头去看,便知一方富饶、一方贫瘠。
他们最后来到一处至多几人高的岩谷,两边石壁依稀可见喊不出名字的杂草,岩谷之间有成片的矮小灌木;虽远远称不上茂密,但比起一路来的干枯细草,能见青绿之色已是难得。
丁力尔没说父亲究竟倒在哪里,狄玉仪也没有多问。他的血可能洒落在任何一处,在哪里跪拜,或许都没有差别。她闭目静等,听一声谷间风,默念一句“袅袅过得很好”,就此起身。
与她在营帐里对母亲跪拜时一样,没人打扰她,也没人催她。可狄玉仪已在暮春时节跪得够久,早知长跪不起没有任何用处。圆日沉向沙中,她的祭拜转眼结束。
等她起身,吴真三人默不作声划破手掌,任血滴浇灌在灌木之上。他们没说任何誓言,或许是在心中下了什么决心,或许只是让父亲走好,狄玉仪没问,盖因那是属于他们与父母的告别。
他们那场持续日久的告别,以酒醉后的哭喊开始,以今日的鲜血结束。
“你怎么也……”樊月瑶忽然低呼一声,狄玉仪闻声回头,却见樊循之早绕到自己身后,也割破了手掌。
见狄玉仪望过来,他略有些心虚,将手背去后边,怪樊月瑶,“你喊什么?”
“你当我不喊,玉仪姊姊就发现不了了?”樊月瑶觉得荒谬,“这么大个伤口,血冒个不停,你是觉得我们之中有谁是瞎子吗?”
没碰见羱国人,却自己弄了个伤口出来,樊循之不占理,没同樊月瑶纠缠。
“袅袅,这不算毁诺吧?”他干巴巴问狄玉仪,做好了哄人的准备。
可狄玉仪只是收回目光,很理解似的,“当然不算。”
他心下一跳,还要再说,狄玉仪已翻身上马,准备回城。樊循之只能一路追着狄玉仪絮絮叨叨,保证没有下次。
狄玉仪应“知道了”,他译作“不信”,便不打自招,保证之语成了“不会再自伤”。狄玉仪又说她没有生气,让樊循之不要再讲,樊循之又译作“很生气”,道歉更是不敢停。
他这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彭大也不自在起来,想将受伤的手往后藏。他拽住人问:“怎地,玉仪不喜见血?”
“彭伯伯莫慌张,她生我的气呢。”樊循之也不说为什么会生气,含含糊糊揭过,继续追上去。
“啧,有什么不能同我讲的?”彭大颇不是滋味,“玉仪到底瞧上这臭小子哪点了?”
吴真烦他,“你管呢,袅袅开心就好。”
“她这也不像开心的样子啊?”彭大说着,还要问丁仁肃,“你说是吧?”
丁仁肃懒得理他,樊月瑶便在一旁支持道,“就是、就是。”
吴真无奈,问彭大:“跟你讲了,你就能让袅袅开心?”
彭大不吭声了。
“至少比初到南明时开心许多了。”谷怡然宽慰他,又指指前头,让他们看。原是樊循之想牵人手,被狄玉仪甩开了,“叫樊循之这么一闹,倒还让人安心些。我总觉得她反应有些不对。”
她说不上来,狄玉仪看着与从前大差不差,可奇怪也正是奇怪在这里。
丁力尔所见,要么是全部真相,要么就只是有人想呈现出的部分真相。若是前者,或许是那位引他们到此的“孝感天下”的太子,心血来潮想戏耍狄玉仪;可若是后者,那就是下令刺杀他们的人在精心布局。
纵是未经狄玉仪苦痛的谷怡然,也没忍住对平康那群人的愤怒。狄玉仪从前再怎么将情绪收放自如,到了此时真还能忍住吗?何况她强装宽心的习惯之前分明已有所好转。
除非狄玉仪已心灰意冷,除非布局的人是皇帝还是皇帝的儿子、是平康人还是羱国人,对亲人已逝的狄玉仪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失了意义。
谷怡然摇摇头,“希望是我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