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他的是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心理导师,笑容温和:“我们这里不惩罚,只引导。每个孩子都会学会尊重、服从与感恩。”
“怎么引导?”江一锋问。
“比如,每天早晨背诵《弟子规》,做错一字罚站一小时;午休时间观看‘优秀学员’忏悔录像;晚上写三千字自我批判日记,不合格者不准睡觉。”
他听着,不动声色地将钢笔插进衬衫口袋。
小李被带走后,江一锋并未离开。他在镇上租了间民房,架设天线,等待信号接入。第一天夜里,画面断续传来:昏暗宿舍里,十几个男孩统一剪成板寸,蜷缩在硬板床上。有人偷偷抹泪,立刻被值班教官发现,拖出去罚做俯卧撑直至昏迷。第二天中午,镜头拍到食堂场景:饭菜馊臭,一个孩子抱怨了一句,当即被按在桌上,强迫吞下整碗剩菜。第三天凌晨,录音捕捉到一段对话:
>“我想妈妈……”
>“闭嘴!你妈不要你了,是你爸花钱让我们管你!”
>“可我上次打电话,她说会来接我……”
>“那是幻觉。你已经被注销学籍了。你现在属于国家矫正序列,编号G-207。”
江一锋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他知道,这已超出普通虐童范畴??这是对个体身份的抹除。没有学籍,就没有身份证更新依据;没有身份,就无法报案、上学、工作,甚至不能买火车票。这些人造黑户,将成为永远沉默的劳动力储备。
他不能再等。
第四天清晨,他联系景恬,发出紧急代码“回声断裂”。三小时内,七家独立媒体收到匿名邮件,内含三十分钟原始影像片段、训练营地图定位及资金链分析报告。同时,许念发动“蜂巢单元”剩余成员,在微博、豆瓣、知乎以不同账号同步发布话题:#寻找失踪的孩子#、#谁在制造沉默一代#、#我的学籍去哪了#。
风暴瞬间引爆。
当天下午,话题冲上热搜。有家长留言:“我侄子也被送进去过,三个月出来不会说话了!”有人上传照片:“这是我弟弟,去年失踪,你们看是不是在里面?”更多人开始自发整理全国类似机构名单,形成一份“黑暗地图”。
傍晚,警方宣布介入调查。次日上午,南康区公安局联合教育局突击检查“阳光成长训练营”,当场解救四十三名未成年人,查封大量体罚工具与非法拘禁记录本。法人代表赵德海试图逃跑,在高速路口被截获。
新闻播出那天,江一锋坐在小镇网吧角落,看着电视直播画面中孩子们被一一领出铁门。有的呆滞,有的哭泣,有的紧紧抱住救援人员不肯松手。镜头扫过人群,他突然屏住呼吸??那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赫然出现在其中。
不是幻觉。真是她。
他冲出网吧,翻查资料库,终于在“蜂巢单元”早期档案中找到记录:周小雨,九岁,福建漳州人,两年前因举报邻居性侵遭报复,被家人送往“心理干预机构”隔离。原以为她已失联,没想到竟辗转至此。
江一锋立刻联系景恬:“找到周小雨了。”
“活着?”
“活着。但可能失语。”
“那就让她重新学会说话。”景恬停顿一秒,“我们办第二场朗读会。”
一个月后,大理洱海边的一座废弃剧场,第二场“开口者朗读会”秘密举行。参与者增至四十九人,包括刚获救的孩子们、被解雇的whistle-blower、还有三位曾在第一季光盘影响下站出来的幸存者。
江一锋没有主持。他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林秀芬牵着周小雨走上台。小女孩全程低头,手指绞着衣角。林秀芬轻轻握住她的手,翻开一本新作文本,念道:
>“今天,有个阿姨带我吃了冰淇淋。草莓味的,很甜。她说我可以慢慢说,不怕。我想告诉她,其实那天我说真话,爸爸并没有骂我,是我奶奶把我送走的。她说外面太乱,小孩子不该掺和大人的事。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说,那个人摸我的时候,我很害怕。”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但全场寂静无声,每一双眼睛都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忽然,陈志远站起来,走到话筒前。他仍有些颤抖,但目光坚定:“我也要说。我在训练营里写了十本检讨书,说我懒、坏、不懂感恩。但他们没让我写过一句真话。现在我要补上:**我没有病,我只是不想被当成狗养。**”
掌声雷动。
江一锋悄悄起身,走向后台。那里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自动播放一段循环音频??是周雨晴第一次发声时录下的厕所争吵声。他按下停止键,取出磁带,放进贴身口袋。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回到昆明,他打开新文档,继续撰写《开口的人?第二季》大纲。新增第八条主线:
8。**被制度驯化者**(如被强制‘矫正’的儿童、被精神病院关押的访民)
并在页脚写下备注:
>“本季不再追求客观纪录。我要成为偏袒真相的共谋者。
>摄影机不是镜子,是武器。
>而我,甘愿为此入狱。”
几天后,公安部发布通报,称将开展为期半年的“清源行动”,全面排查整治非法青少年矫正机构。与此同时,教育部发文严禁任何形式的“人格贬损式教育”。
江一锋读完新闻,点燃一支烟。
窗外,云南的雨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