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记得中学时,每次去齐诗允家中玩,伯母总是笑盈盈地拿出各种好吃的招待她们,对她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即便许久未见,去年她去旺角家中拜访这位和蔼的长辈时,对方还是一如往昔的热情关照自己……
往事历历在目,故人却已永隔。
女人心中慨叹命运不公,吸了吸鼻子,在人群里急切地寻找着好友的踪迹。
当她快步走到齐诗允身旁时,语调哽咽,颤抖得话都快说不清楚:
“阿允…阿允……”
“对…对不住,我来迟了……”
闻言,齐诗允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已返英国念书的好友奇迹般出现在这里,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
她猛地扑进陈淑芬怀里,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刻,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宣泄殆尽。淑芬用双臂紧紧抱着她,手掌轻拍她的背,无声地给予安慰,自己也同样泪流不止。
就在Wyman与淑芬作为齐诗允家属忙前忙后时,另一位同样远道而来的吊唁者也悄然出现。
神情凝重的陈家乐把自己裹在一套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装里,显然是为了参加葬礼仓促买的。从以前报社的同事处得知这噩耗后,他立刻停下手中工作,跨越几个国家,辗转好几趟航班才抵达香港。
即便早有准备,但面对此时满堂的悲恸氛围,亲临其境的男人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翻江倒海。
而作为齐诗允曾经在报社的的最佳拍档,他曾无数次在「方记」收工后蹭饭,而方佩兰总是笑着给他加料,把他当半个仔般疼爱,他也常在后厨忙不过来时,主动帮手洗碗擦桌………
这些久远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回闪,陈家乐默默走上前,对着方佩兰的遗像深深叁鞠躬,再抬起头来时,两行泪在面庞交错。
随后,他轻声走到齐诗允身边蹲下,声音沙哑:
“学姐…兰姨她……”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安慰,陈家乐抬手抹了一把泪,抽泣着说:
“…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Call我,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齐诗允傻傻望定这个被磨砺得愈发成熟的学弟,习惯性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并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但这份患难与共、出生入死过的真挚「战友」情谊,就像一针强心剂般注入身体。加上好友都陆续到来陪伴在侧,让她短暂感受到了温暖和窝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这来往吊唁的宾客中,郭城的身影也曾短暂出现过。
男人神色疲惫,眼中满布血丝,显然为了调查车祸真相已连续熬了数晚。
但他并没有上前与齐诗允或雷耀扬交谈,只是将一份厚重的帛金交给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并郑重地在吊唁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时,郭城远远地望了一眼跪在灵柩前那个单薄背影,眼中充斥着强烈的心痛、愤怒、以及一种复杂的决意。但目光停留片刻,他便悄然转身,匆匆离去。
他刻意避开了与齐诗允的直接碰面,因为不愿在此时此地,再为她增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澜。
而强行振作的雷耀扬,站在家属答礼的位置,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对于远道而来的陈淑芬和陈家乐流露出的真挚悲伤,他都诚挚地颔首致谢。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郭城的到来与离去,两个男人视线有过一瞬间的冰冷交汇,充满了未尽的敌意…与某种基于共同目标的诡异默契。
可因为自己不可说的那些家族秘辛及大哥的提醒,他对施薇,一直保持着礼貌而警惕的距离。人群中,他们目光偶尔相遇,都迅速移开,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现在他已经无暇再分神去处理父辈留下的烂摊子,只想好好送方佩兰最后一程,尽到自己身为女婿、身为人夫的承诺和职责。
接近晚上九点,最后一波吊唁的亲友也已离去,只剩下最亲近的几人,以及静卧在百花丛中那口冰冷沉重的楠木棺椁。
夜色如墨,浸透了殡仪馆肃穆的基恩堂。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白菊融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哀戚。
很快,灵堂中央被清出一块空地。
身穿猩红色法衣、头戴五岳冠的喃呒师傅,面容肃穆,手持铜铃与法剑,已然站立在阵前。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穿着海青的经生,低眉垂目,手持木鱼、铙钹。
作为唯一的「孝子」,雷耀扬换上了一身粗糙的麻布孝服,手持魂幡,站在喃呒身侧。
平日里那个西装革履、对一切宗教信仰都嗤之以鼻的的男人,此刻被这身衣物包裹,显得格外突兀。却又有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近乎残忍的脆弱。他低垂着眼,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配合着仪式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