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紫宸殿的烛火依旧未熄。楚恒沂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卷《茶阳县志》,目光却早已飘远。窗外细雨如丝,洒在宫墙青瓦之上,发出沙沙轻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指尖触到一处夹藏的旧信??是阿箬临行前留下的字条:“哥哥,我知你肩上担的是江山万民,可也别忘了,你自己也曾是个想家的孩子。”
他闭了目,心头一阵温热翻涌。
自那日钟楼听童谣之后,他便下令将“金殿销香”四字刻于太庙香炉之侧,命每日晨昏焚香不辍,以祭母亲与良王在天之灵。而今这四个字已成民间传颂的佳话,百姓说那是帝王之心化作的烟,袅袅升腾,护佑苍生。
然太平之下,暗流仍未止息。
数日前,容承渊自漠北归来,风尘仆仆,眉宇间透着罕见凝重。他在御书房外跪禀:“陛下,玄阴教残部确已溃散,但其藏匿于雪岭深处的一座石窟中,发现了一幅壁画??画中女子端坐莲台,身披黑袍,额嵌血玉,正是宁安长公主。而她脚下跪伏九人,其中一人……形貌酷似当今圣上。”
楚恒沂闻言不动声色,只问:“壁画何语?”
“上有八字古篆:‘女尊代君,天命归真’。”
他冷笑一声:“天命?若真是天命,为何躲于冰窟之中不敢见光?”随即沉吟片刻,“派人将壁画拓下,原地封存,不得惊扰。另遣精工仿制一幅,置于国子监‘鉴乱堂’,供学子参览警醒。”
容承渊领命而去。临出殿门时,忽又回首:“还有一事……属下在边境查访时,遇一老僧,自称曾为宁安长公主幼年授业。他说,当年公主并非因罪被逐,而是自愿离宫,只为避一场劫数??‘龙?入宫,血浸玉阶,兄终弟及,非楚之福’。”
楚恒沂猛地抬头:“此言何意?”
老僧已不知所踪,唯留下一枚铜铃,铃内刻有“景和十一年冬”六字。
他盯着那铃铛良久,心中忽生寒意。景和十一年尚未到来,而这预言竟已提前现身?莫非宁安早已布局长达数十年,连时间都成了她的棋子?
翌日清晨,楚恒沂召集群臣议事。朝堂之上,阳光斜照金砖,映得群臣冠冕生辉。他端坐龙椅,语气平静:“朕欲开‘延恩科’,不限出身,凡通医、农、工、算、水利、边务者,皆可应试入仕。首榜取士百人,直隶中枢六部协办新政。”
众臣哗然。礼部尚书出列劝谏:“祖制重经义,轻技艺,此举恐坏纲常!”
楚恒沂淡淡道:“昔年董氏乱政,靠的是权谋;今日新政惠民,靠的是实才。尔等可知黄河灾后重建,主持堤防的竟是一个种田三十年的老农?他不懂四书五经,却懂得水性土脉。这样的人,不该比你们更配站在这里吗?”
满殿寂然。
唯有楚婉柔立于女官队列之前,朗声道:“父皇英明!女子尚可掌律法、授算学,何况寒门布衣?请准开科,广纳天下英才!”
群臣面面相觑,终无人再敢反对。
三月后,“延恩科”首考举行,全国三千余人赴京应试。试题由阿箬拟定《防疫十策》、明心出题《慈幼章程》、楚婉柔命题《赋税均平论》,皆贴合民生实务。最终录取者中,竟有牧羊少年、织布寡妇、盲眼医师、戍边老兵,一时轰动八方。
百姓称奇,谓之“破格取士,草野生光”。
同年秋,南方稻熟,粮仓充盈。朝廷推行“均田令”,重新丈量土地,清查豪强隐产,减免贫户赋役。又设“义塾千所”,专收孤贫孩童读书识字,三年内识字率提升近半。
阿箬亲自主持太医院改革,废除陈规陋习,引入民间验方,并设立“药典局”,每年修订《大楚本草》。她还在长安城南建起第一座“济民药坊”,每日熬药百锅,免费施予病患。百姓感念,私下称她为“活菩萨”。
一日黄昏,药坊门前排起长队。一位老妪拄杖而来,咳嗽不止。阿箬亲自为她诊脉,开方抓药,又叮嘱弟子:“此症乃寒湿侵肺,需加黄芪、桂枝,慢火煎足两个时辰。”
老妪含泪道:“姑娘,你是神仙下凡吧?我们乡下人一辈子没见过大夫肯亲手摸脉的。”
阿箬微笑:“我不是神仙,只是一个找回了家的人。所以更懂失而复得的珍贵。”
消息传入宫中,楚恒沂听罢久久无言,只命人将那日诊治情形绘成画卷,悬于乾清宫东壁,题曰:“仁术济世,始于真心。”
冬至大典,举国同庆。皇宫张灯结彩,三公主联袂出席,共献《万象更新赋》。明心主述慈政,阿箬论述医道,楚婉柔陈说法治,三人言语铿锵,气度非凡,百官俯首称服。
宴至中途,忽报闽北急奏:茶阳村突发疫病,村民高热昏迷,已有十余人不治。地方官束手无策,恳请朝廷速派医官救援。
阿箬当即起身请命:“臣愿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