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恨她绝情。但皇帝真正怕的是,见了面自己会忍不住占有她,届时木已成舟,凭她怎么央求母后作主也没用。
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但他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放手。
好在眼下尚有正事可以分散他的心神:白氏那毒妇被剥皮揎草后,因为顾及着老四的脸面,没挂出来示众,草席子卷了自有人处置。
小白氏也不能留,留着难消他心头之恨。不过给了个全尸,对外宣称他们姑侄二人从前深受先帝恩泽,自愿殉了,下去继续服侍左右。
老四投桃报李,只恳求说卑不动尊,皇考既已安庴,不可再惊扰其在天英灵。两位母妃不妨另点吉穴。
皇帝暗里一哂,御笔一勾,追赠了二者贵妃之位,下令厚葬。
此外又将白氏堂兄、小白氏生父白燚嘉奖了一番,亦算抚恤。至于水利的差事,他中年伤女之痛,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平复的,皇帝开恩,添了两人从旁协理。
这桩天家丑闻,姑且遮盖了过去。
老四乖觉,往后还是一样的兄友弟恭——毕竟自己这孤家寡人,还不想当得太名副其实。
五月十三,这是国孝的最后一天。
宝珠脖颈上包扎的棉纱早已拆下了,只余不到小指甲盖儿大的一点绯色的疤,再悉心养一段时日,兴许会更浅淡,脂粉一遮就看不见了。
齐姑姑来时犹说,用不着费心遮去,拿最细的笔在中心点上一点朱砂,活像是一朵杏花落在了颈上,平添一段动人风韵呢。
这是宫眷们争奇斗艳的巧思,宝珠不打算这么做。
头几日她就托照顾她的宫女向皇帝传了两三回话,自己叨扰多日,该告辞了,皇帝均不作答复。
宝珠猜不透他的用意,但这样厚着脸皮久待也不是个长法儿。今日索性趁着皇帝上朝去了,遣开那八个宫女,留下一张字笺,梳洗妥当,什么也不必带上,自己走出屋子,合上门,沿着廊道往西走。
长日不见阳光,这时候走在外头,倒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眼前正有一块儿阴凉地,她不由站住了,打算歇口气。
“宝珠姑娘!”如今小篆那几个圆滑的已经连姐姐都不叫了,回话时只“您”来“您”去。这个称呼实在久违,唤得不卑不亢,倒有几分亲切。
她循声瞧去,是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脸虽一时没对上号,身子已经自然而然地福了福:“大人好。”
魏淙连忙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姑娘不要这般多礼。”
随后收回双臂,竭力站得挺拔些,又不能失之僵硬:“近来都在为调任的事四处奔走,听闻姑娘欠安,也没来得及问候一句。”
宝珠没觉察到他话里的拳拳情意,只琢磨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的亲卫,自然不会再是新君的心腹,调往别处原在情理之中,至于后来他又得了器重,做了封疆大吏,可见皇帝磊落。
便含笑道:“多谢大人关怀。我一时也没有备着赠礼,只好空口白牙祝贺您一句,愿您将来步步高升。”
魏淙却没接这句客套话:“仿佛我每次遇见姑娘,姑娘都在受苦。”
宝珠心里微微愕然,半真半假道:“大人这样说笑可不厚道了。”
“不,不是的。”对方连忙辩白:“宝珠姑娘,我希望…能护着你,往后不再受苦。”
这算什么承诺?他知道眼前人如今是皇太后的宠婢,同甘共苦过来的,哪还有人敢让她受苦?他至少要让她穿金戴宝、使奴唤婢,才配让人家考虑一二。
越想越觉得自己拙嘴笨舌,慌忙接着道:“从前是我迂腐,碍着瓜田李下,不敢与姑娘往来过密…如今才说,倒像趋炎附势的小人。”
宝珠笑了笑:“我从未这样看待过大人。”
即便是违心宽慰他的,魏淙亦觉有必要说下去:“转眼要离开京城了,这些话再不说,就迟了——我不求姑娘答应什么,只愿姑娘知道就好。”
剖白到此时,他渐渐定了心神:“如今我还不曾建功立业,岂敢耽误姑娘的前程?若三年五载后略有所成,姑娘尚未觅得良人,可否…可否容我今后都护着姑娘?”
从前没有往这上头想过。如今听他道来,却也并不十分意外。可惜这样的情真意切,自己只能辜负。
“大人错爱…”婉拒的话只开了个头,宝珠忽地顿住:若是应下来,又待如何?
她可以等他,甚至,此刻跟随他一道离开也无妨。图他是封疆大吏还在其次,上一世,他回京述职时,仿佛听闻他膝下仅有一女,但始终不曾纳有妾室。
这样的人,不论安家何处,总能与他相敬如宾,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一股羞耻感漫过她周身:她怎么能这样,利用旁人的真心?
不禁面红耳赤,甚至不愿再抬起头,不知该如何直视那双眼睛。
魏淙却误解了她这副神态,霎时心花盛放,满怀希翼地等候她的答案——她不需要开口,不需要答允,只要投给他一个眼神…
“二位这是在做什么?”一道寒凉的嗓音突兀地插''进来。
相对而立的两个人蓦然抬首,齐齐看过去:皇帝正坐在肩舆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