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僵硬的步伐,上前一把扣住邬焚玉的双肩:“你、你是那个小弟子……邬焚玉,对否?!”
不待邬焚玉回应,他已激动得语无伦次:“实在、实在是……甚好!甚好啊!我以为此生已再无希望,没想到……没想到竟能重见故人!你可是专程来寻我的?”
一滴浊泪从他眼角滑落,邬焚玉默然后撤半步,保持着一个谨慎的距离:“无意之中寻到此处,九长老,你们是怎么被困在……困于此地的,那些弟子的尸骨,是何人所为?”
“是当年那些乱军!”时鲮的嗓音陡然拔高,嘶哑得几乎泣血,双目圆睁,“当年阿牧将我们送往岐黄馆医治,她离开后不久,岐黄馆便遭乱军踏平!领头的……是个修士!此人欲夺我焚荒宗至宝,将我等押解回宗,把境地内洗劫一空后,竟又命人对我那几名弟子施以极刑!让我眼睁睁看着……最后,将我囚禁于境地之内,百般折磨……临走前,还封死了所有出入口……”
他掩面痛哭,声泪俱下,邬焚玉却敏锐地眯起捕捉到了其中关窍。
“境地?此处就是境地?”他指尖真炎骤亮,光芒大盛,足以照亮更多角落。然而目光所及,唯有阴气与怨气堆积成的近乎实体的黑絮,哪里看得出半分宝地该有的模样?
“宝物尽失,境地内的灵力便日渐消散,再也无法维持往昔荣光……”时鲮泣不成声,哽咽道,“这些年来,我全凭靠着微末的灵力苟延残喘,熬到今日……事不宜迟,我们快些离开吧!我想……将他们好生安葬,以求安息。”
……厉害啊,苟延残喘了四千年。
“稍安勿躁。”邬焚玉随口推脱,谎话信手拈来,“外界情况复杂,焚荒宗遗地外已被数百怨尸重重包围,我与这位……甲叮咚小友无路可退,情急之下误打误撞,才侥幸破开了此地的封锁。”
甲叮咚在一旁使劲点头:“嗯!外、外面,很多!很凶很凶的……小、小孩!”
“怨尸?”时鲮思索片刻,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愤怒,“定是那乱军修士的手段!此人不知是何来路,竟对我焚荒宗恨之入骨至此!”
邬焚玉不置一词,只淡淡反问:“是么?”
“绝无虚言,”时鲮斩钉截铁道。
“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其他出路。”邬焚玉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待出去后,再找那修士清算不迟。”
时鲮忙不迭答应:“还有我那几个命苦的弟子……”
邬焚玉用指一划,一道气刃掠过,悬挂洞顶的粗绳猝然断开,四具尸骨坠入河中,他涉水而过,捞起绳索两端,将尸骸拖上岸,交给了甲叮咚。
“你来背。”
“嗯,嗯!”
甲叮咚将绳索绕过背甲,在腰间认真打了个结。
邬焚玉转向时鲮:“境地内部,我往日鲜少踏入,还请九长老带路。”
“还有一处被封死的出口,我知道路线。”时鲮抬手引路,“随我来。”
这废弃的境地看似开阔,实则通路狭窄,暗河与地下水流纵横交错,一人一仙一妖组成的队伍在昏暗中前行。时鲮长老颤巍巍地在最前引路,邬焚玉举着灵火居中照明,甲叮咚则跟在最后,拖着四具干瘪的尸体,有些吃劲,跟不上队。
邬焚玉向后瞥了一眼,先前视线被阻,此刻他才看清,四具尸体的后脑勺正中都有一处整齐的凹陷,位置不偏不倚,并非遭受重击所致,倒像是被什么器具固定住后脑,再击碎太阳穴,将麻绳贯穿而入。
他屈指弹出一缕真炎,金红的火苗向前飞去。
不远处,一块巨石堵死了去路,灵火撞上石面骤然弹回,掠过几人身后打在洞壁上,又折返回来,带起的气流恰好将甲叮咚背负的尸骸托起几分,穿山甲精趁机加快脚步,跟紧了邬焚玉。
然而没走几步,他们再次停下,前方已无路可走,唯有一条暗河横亘眼前。
时鲮面露难色:“此地原本设有传送阵,如今阵法湮灭,只能……涉水而行,可我这般年迈体衰,实在……”
邬焚玉:“来。”
攥在时鲮手中的那片绒羽突然泛起红光,挣脱束缚飘至半空,一分为二。
他将其中一瓣交给时鲮,另一瓣贴在甲叮咚额前:“此乃隔水绒羽,贴于额间便可避水。”说罢率先踏入河中。
河水仅及邬焚玉胸口,但巨石与水面间的缝隙狭窄,他不得不俯身前行,一人一妖紧随其后。
有尸骸充作浮具,甲叮咚扒拉在水面上做狗刨式;时鲮则半露着头颅,艰难地划水前行。
越往深处,水流愈急,幽暗之中,缕缕阴气如水草蔓延,无声无息缠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