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份字字泣血的陈情,也是一把递向君王心口的利刃。
李亨的手指拂过《谢罪表》粗糙的麻纸,纸张上墨迹深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赵襦阳的血性和决绝。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八个字上——“若再专征,是为乱首”。
这哪里是谢罪,分明是自绝后路的盟誓!
李亨的胸口剧烈起伏,一种被看透的屈辱和被逼到悬崖的愤怒交织升腾。
赵襦阳,这个远在河北的臣子,竟比他自己更清楚他这位新君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怕的,就是这“专征”二字,怕的就是河北那支只认赵字将旗,不闻长安皇命的铁军。
“他不想要,可天下会信吗?”
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李亨猛地站起,将那份太上皇亲笔所书的密诏连同铁券文书的副本一并抓起,狠狠掷入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火舌瞬间吞噬了明黄的绢帛,赤红的火焰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杜鸿渐惊得跪倒在地,却不敢出声。
殿内,只有木炭炸裂的噼啪声。
李亨凝视着火光中自己被拉长扭曲的影子,那影子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充满了猜忌与不安。
“父皇赐他铁券,是信他;我若不疑他,是欺己。”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秋风,“父皇可以给他无限的信任,因为天下还是李家的。而我,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我给不了。我赌不起。”
赵襦阳的忠诚,就像这盆烈火,可以温暖人心,也可以将他这个皇帝的权威烧成灰烬。
最终,他回到案前,提起朱笔,在那份《谢罪表》上写下批复。
他的笔锋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赵襦阳忠贯日月,其心可昭。原诏焚之,以绝天下妄议。”
写罢,他掷笔于案,又取过一张空白奏纸,写下一道更为隐秘的谕令,交给杜鸿渐。
“密谕河北节度使司及周边各州,自今凡河北奏事,不论军政民务,必先经中书省审阅,再呈于朕。”
杜鸿渐接过那道密谕,只觉薄薄一张纸,却重于泰山。
前者是捧杀,后者是釜底抽薪。
帝王心术,一收一放,己将罗网悄然织下。
七日后,恒州。
秋雨淅沥,为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笼上了一层萧索的寒意。
赵襦阳没有等来那道烫手的密诏,只等来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木匣。
匣中没有圣旨,没有铁券,只有一捧冰冷的灰烬,以及一张杜鸿渐的亲笔便笺。
“诏己焚,心难安。”
五个字,道尽了灵武宫中的惊心动魄,也道尽了一个老臣的无奈与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