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小说

先向上一步（第3页）

米芙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回到自己房间，很快取来一叠整整齐齐的稿纸。她几乎是塞到安妮手里，然后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安妮就着煤油灯的光，看到了第一行的名字，《贵族小姐遇难记》。

她眉毛一抬。

米芙就因这个微表情，揪心了一瞬，抓点收回稿子。

安妮很快专注地阅读起来，一页页仔细翻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米芙紧张地看着安妮平静的侧脸，试图从上面读出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安妮放下最后一页稿纸，抬起头，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米芙，」她语气肯定，「你写得非常好。」

米芙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情节环环相扣，人物也鲜活动人，这位小姐的忍耐和勇敢让我都想为她打抱不平。」安妮的手指轻轻点在稿纸上，「那位黑人仆从的忠诚与智慧，写得尤其动人。这绝不是‘写得不够好’的故事。」

一股热流涌上米芙的眼眶。安妮的目光清澈而专注，让米芙相信这并非客套的安慰。在那一瞬间，米芙甚至想过，哪怕只为安妮一个人写故事，那也是值得。

而安妮呢？她读完米芙的故事，蓦地想起前世读过的一位女性作家，那份隐藏在故事深处的力量与细腻如出一辙。

这样好的故事，好的笔触，绝对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读者。恰恰相反，它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我有两个法子。」安妮微笑说。

米芙几乎是紧紧挨到了安妮身上，「两个？」

「既然他们不看名字背后的内容，」安妮轻声说，语气却异常清晰，「我们何不给他们一个他们想看的名字？」

米芙怔住了。「一个他们想看的名字？」

「嗯。这是第一个法子——用一个笔名。」安妮点头，「用一个听起来……更像他们‘自己人’的名字。比如……M·F·怀特，菲利普·斯坦顿。」

「笔名……」米芙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她自己也想过是不是取个白人男性的名字，更方便投稿，但后来她没有采用。一丝疑虑浮上她的脸庞，她说，「可投稿、沟通稿酬这些事务，终究需要有人出面。一个虚构的名字，无法完成所有这些实际接触……」

「所以要找一个能替你出面的人。」安妮接过她的话，思路流畅得仿佛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找一个他们不会轻易拒绝的人，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拆开信的人。」

米芙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安妮。两个女孩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一个她们都认识，且肯定会支持这个大胆想法的人。

「埃莉诺小姐……」米芙几乎是脱口而出。

作为布鲁克家的小姐，通信都通过埃莉诺，报社肯定会认真看。编辑部如果问起来，只要艾莉诺解释一句，帮某个不愿出面的绅士的忙，编辑们肯定不会深究投稿人的身份。

米芙深吸一口气，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可不一会儿，又皱起来，「这样能行吗？要是他们要见这位‘斯坦顿先生’怎么办？而且……用别人的名字，我的文字好像就不是我的了。」

「这就是风险，」安妮坦诚道，「埃莉诺得守口如瓶，还得帮着编理由推脱见面；对你来说，确实要暂时藏起自己的名字。但好处也明显——没人会因为『黑人』『女性』的身份否定稿件，只会看你写的好不好。」

「如果你觉得这违背你的意愿。还有第二个法子，专投黑人自己的报刊，比如《基督教记录报》，还有《黑人民主报》。这些编辑懂你的处境，更容易发表，还能帮你连接全国的黑人知识分子。等你在黑人圈子里有了名气，再反过来找主流报社，他们应该不会轻易拒你了。」

米芙捏着笔，指尖在「菲利普·斯坦顿」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眉头拧成了结。「第二个法子稳，可太慢了，受众也有限。我想快点引起注意，写出来的故事没有反馈，就像扔进了深海，让我恐惧。让我害怕是不是还能坚持写下去。第一个法子，我选第一个。名字只是个代号，只要能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故事，我的名字暂时藏起来也没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在稿纸顶端用力写下「菲利普·斯坦顿」

「名字只是暂时的。你可以在未来某一天，当你准备好的时候，宣布你的真实名字。」安妮劝慰道。她没说出来的话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恐怕许多人都要惊掉下巴。而米芙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从未设想过的惊涛骇浪。但眼下，先向上一步再说。

所有人，都需要先向上一步。

……

「书桌和椅子，我明天就找人送来。」米芙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眼底跃动着新的光芒。看样子，是恨不得快点回自己房间，誊写一遍要邮寄的稿子。

安妮点了点头。「那就提前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