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周嘉语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有归。她默了,没想到沈三姑竟然还有这样活泼的时候,皮这一下的效果也很显著,三人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见状,沈三姑哈哈大笑,笑声里说不尽的潇洒疏狂,这副做派不太像一个生活在偏僻山村的村妇,倒像是仗剑走天涯的大侠。周嘉语觑着沈三姑,一脸若有所思,但沈三姑没给她时间思考,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村民身上,她只好努力打叠起精神来,配合她的表演。
是的,表演。
话题进行到这个地步,双方已经心照不宣。沈三姑明了她们绝不是什么为了新剧来此采风的剧团成员,而她不会是偏远山村里见识短浅的村妇,周嘉语也心知肚明,但她们还是忠于自己的人设,将这场戏彻底演完。周嘉语忽然有一种了然似的明悟,又止不住的庆幸,庆幸她们遇到了有归——孟溪村是一个巨大的另类的规则怪谈,它唯一的核心规则就是扮演,而从一开始,有归就领悟到了这条规则。
周嘉语看向沈三姑,她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孟溪村的村民们,从他们的性命生辰到家庭人口,事无巨细,仿佛她们真的只是在聊家长里短的闲篇。沈三姑在无比认真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一个嘴碎刻薄又热心肠的村妇,周嘉语又想起溪源,溪源也在扮演和孟溪村有遥远血缘关系的亲戚这一角色,也就是村长沈琏的侄孙。
所谓规则怪谈,怪谈是其中的原住民,自有一套运行逻辑,而这套逻辑就是维系怪谈世界正常运转的力,也就是规则。怪谈内部的世界是逻辑自洽的,只有闯入其中的外来者才需要遵循规则,而遵循规则是为了融入怪谈世界的运行体系,避免抹杀的命运。
如果将孟溪村看作是独立于此方天地的怪谈世界,维系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是什么?明明就是一个诡异的山村,发生了无数恐怖事件,村民们却仍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小楼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任何人来查看,纸条主人精神崩溃而疯狂的喊叫,在村长沈琏眼里是没礼貌的表现。
所有人都在扮演,给这个扭曲颠倒的世界披上了一张宁静祥和的假面,一旦有人表现异常,将会被立刻清除,世界便又可以完美地运行下去。
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掩耳盗铃!
然而可悲的是,清楚认识到这一点的,似乎只有她们五人,还有眼前的沈三姑和披着人皮的溪源,以及村口的老婆婆。
村长老头并不能算在里面。
她们目前打过交道的这四人,都有自己的明确的角色定位,其中三个清楚她们并非现世之人,而是世外来客,却都没有戳穿她们,甚至还在帮她们遮掩,暗中给她们提供帮助。老婆婆是那个乐子神安排的外挂暂且不论,溪源作为有着正常思维的人却像个怪物一样活着,沈三姑有着多重性的人格但日常人格的表现就是怼天怼地,他们忠于自己的角色,内心并不认同这种虚假的表象。
沈琏却没有这样的认知。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偏差?
周嘉语一心二用,一边思索问题一边和沈三姑互动,沈三姑将村民们挨个点完名,又说起村中的趣事。她说到祠堂,说起祖坟地,聊到村长沈琏的家,就是不提村东北的那座破屋。周嘉语不知到她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提,也不清楚这里有什么缘由,但这是她们的目标之一,是无论如何都要探查的地方,她自然不会让沈三姑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三姑,听沈琏村长说,村子东北角上的有一间屋子,听说原先住在里面的人死了,那间屋子就变得很不吉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沈三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没什么好说的,自作孽不可活,你们听沈琏的就是了。”一副完全不愿意提的样子。
周嘉语不死心还想尝试一番,终端却忽然接通了通话,是黎重发起的强制通讯。听到黎重说有归昏倒了,她立马起身向沈三姑告辞,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一直叫您三姑,但您应该有自己的名字的吧,下次我想称呼您的名字。”
她看到沈三姑笑起来,是那种舒展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曦,我名沈曦。”
“曦,沈曦,”有归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吃东西那样细细咀嚼,咂摸出别样的滋味一样,众人正要问她,却见她忽然转头看向周嘉语:“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周嘉语叹口气:“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别闹,我认真的。”有归左右打量着周嘉语,捏捏她的脸扯扯她的衣裳,还举起手问她,“这是什么?”
“你的手。”她老实回答。
周嘉语当然清楚自己的状况,但为了让她们安心,也就随有归折腾了。她跟随有归的问题答出身体各个部位的名称,又条理清晰地介绍完书房,这才被有归放过。
只是有归确认完她的认知没有问题后并没有放松,眉头依旧皱着,皱得周嘉文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他作为当时的见证人,周嘉语又是他的血亲,心里的担忧可想而知。周嘉语看见,冲自己哥哥安抚性地一笑,然后问有归:“还有什么事吗?”
有归摇头,顿了一下,说:“我在想沈三。。。。。。沈三姑说的那些话,她说沈凌璧是活着下葬的,这种做法怎么看都很可疑。”
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痛苦的方法?是她的尸体死后会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变化,她必须先把自己关进墓里去,还是因为不放心别人操办她的后事,情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要自己一手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