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急于撇开“亲卫”这个话题,又不便在这个节骨眼上撕破脸,只好按捺住一剑捅进陈烨心口的冲动,挤出八风不动的微笑。
“上心也好不上心也罢,本王不太喜欢将自己的东西假手于人——再者他脾气不小,陈大人也见识过了,训斥两句就使性子,恐怕不太合您心意。”
陈烨眼底的审视埋在醉意之下,“这种玩意儿,不听话就要教训,狠狠收拾几顿,等被捆在床头只知道哭的时候,不就老实了?”
那几个兔儿相公接收到他的示意,大着胆子调笑道:“是呢,公子生得这般貌美,有什么不是哄一哄亲一亲不能摆平的?换做是我,公子亲我一口,真是做什么都甘愿呢。”
这话无意间踩中宁轩樾痛脚,本就勉强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陈烨闻言大笑,随手抓过一个娇声嬉笑的少年,掐着下巴狠狠压了上去。
青楼中的人见惯了这些场面,野兽撕咬般的“亲吻”算不得什么。他毫不忸怩地当着满屋人回吻上去,边吻边兢兢业业挤出娇媚的哼唧。
另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年得陈烨授意,攀上宁轩樾胳膊,边摸边娇怯道:“贵人,公子,奴婢从未见过您这样的人物,一见便心折……”
他脸上飞红一片,水汪汪的眼珠如带钩子,手一滑便往胸前摸去。
宁轩樾面色陡沉,“松手。”
他声音极冷,把那少年吓得一颤,满面娇羞顿时凝固。
宁轩樾见对方还不撒手,隔着衣袖将他十根手指一根根掰开,振袖一甩,冷声道:“听不明白?”
“明、明白……”少年慌不择路地连退两步,绊倒在同伴身上。
陈烨面露不愉,掐着怀中少年的手一紧,疼得他禁不住“呜”一声痛呼,又赶紧强颜欢笑,生怕惹客人动怒。
宁轩樾先陈烨一步开口,话中寒意未散。
“有我与陈大人合力,铸冶场的生意必然更上一层楼。我诚心谈一笔互利互惠的交易,陈大人却用这种不相干的事要挟,恐怕两头都不好看,合作称不上合意,风流也成了下流了。”
他略作停顿,还是没把话说死,主动铺了一级台阶,“陈大人喝多了,咱们择日再议吧。”
“殿下留步!”陈烨忙就坡下驴道,“微臣绝没有要挟殿下的意思,怪微臣一时糊涂,竟用这种货色伺候殿下,反倒弄巧成拙了。”
今晚这一通破事早将宁轩樾耐心耗尽,他耐着性子听完这一番话,太阳穴突突乱跳。
以他的心性,在听闻军械补给真相时,已恨不得即刻赶奔赴陈府将人一剑捅穿——若此事与谢执无关,恐怕陈烨已是他剑下鬼了。
可宁轩樾再恨,也明白谢执需要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证据、是账本、是雁门一役背后真相大白。
因此陈烨还不能死。不仅如此,还得捏着鼻子同他套近乎。
宁轩樾将“谢庭榆”三字压在舌下,咂摸三轮,堪堪咽回舌根的苦涩,内心的嫌恶没有泄露分毫,反倒面色回暖半分,“陈大人言重了。”
连日经营因一时心气而付诸东流,未免得不偿失。
他费了番周折才获得陈烨的信任,有望掺和进铸冶场的灰色交易——这是眼下最快接近证据的法子。
宁轩樾十分清楚自己在朝中的处境。
颇受先帝宠爱的庶子,母家率兵驻扎潼关,更与统帅戍北大军的谢氏一族交好,随便摘出一条都是惹人多心的佐证。
当年昭文太子病逝,先帝密诏宁轩樾回永平。尽管宁轩樾从始至终安分守己,闲散王爷当得以假乱真,但顺安帝午夜梦回,仍会梦见自己一着不慎,被宁轩樾一剑斩首于龙床之上。
皇家无亲情。
可顺安帝忌惮他,又指望他制衡陈氏一党;陈翦将天子的勃勃野心看在眼里,试图拉拢宁轩樾,又不可能真正信任他。
宁轩樾夹在这相互角力的舅甥与君臣之间,不着调地游手好闲多年,直到谢家死于雁门,才获得一点令人啼笑皆非的“放心”。
所以宁轩樾赌不起。倘若将军械案轻率上报朝廷,谁知道他那夙夜难安的皇兄会先彻查此案,还是先把“反臣”谢执拖出去凌迟?
他只有让所有证据板上钉钉,让雁门一役无可辩驳地翻案,才能让谢执堂堂正正回朝。
他不想再等了。最快获得证据的途径,就是让自己掺和进铸冶场的腌臜生意里。
好在他贪财好色的纨绔形象还算深入人心,要面子和要银子之间的微妙分寸拿捏得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