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夏日,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烈日当空,下一刻便乌云压顶,闷雷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重气息。
这天气,恰如柳州眼下的局势,表面因裴行昭的强硬和叶长安的悄然布局而暂得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刺史官署内,裴行昭眉头紧锁,看着手中一份刚从下属县报上来的文书。文书称,柳州南部毗邻的几个瑶、壮聚居的溪洞近来不太平,数个寨子突发怪病,患者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已有数人死亡。
当地谣传是“五溪巫蛊”作祟,更有甚者,将矛头指向官府,认为是汉人带来的灾祸,溪洞与汉人村寨之间关系陡然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五溪巫蛊……”裴行昭指尖敲着桌面,面色凝重。
他深知这些少数民族部落对官府素来戒备,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大规模民变,届时局势将难以收拾。
而派去的胥吏要么被粗暴赶回,要么吓得不敢深入,根本探不清虚实。
“大人,此事棘手。”户曹参军在一旁低声道,“溪洞之人向来排外,尤忌汉官。如今又牵扯到‘巫蛊’之说,恐难以理喻。是否……调集些兵勇前去弹压,以儆效尤?”
“胡闹!”裴行昭斥道,“弹压?岂非火上浇油!此事必是另有隐情,需派人查明病因,化解误会,方是正理。”
可他环顾身边,竟无一人既通晓医理,又胆识过人,且能取得那些排外溪民信任的人可选。
就在这时,叶长安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
那个总能出人意料、似乎无所不能的女子……
片刻后,裴行昭换了身蝙蝠来到了叶长安的小院,将溪洞之事和盘托出,眉宇间难掩忧色。
叶长安静静听完,沉吟片刻,开口道:“大人,此事恐非简单的时疫或巫蛊。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听来倒像是痢疾或水源出了问题。”她前世虽非医学生,但基本卫生常识和常见病症还是了解的。
“哦?叶姑娘还通医理?”裴行昭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略知皮毛啦。”叶长安谦虚道,心中却已快速盘算起来,“大人,此事关乎民生,更关乎柳州稳定。若放任不管,疫情扩散,遭殃的是所有百姓;若处置失当,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长安愿往溪洞一探究竟。”
“不可!”裴行昭立刻反对,“溪洞险恶,瘴疠横行,如今更有疫病和排外情绪,你一个女子,太过危险!本官另寻他人……”
“大人,”叶长安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他人前去,未必能取信于溪民,也未必能查出真正病因。我非官身,只是一介商贾,或可减少些他们的敌意。再者,我近日研读了些医书杂记,对防治瘴疠时疫略有心得,或有帮助。请大人允准。”
叶长安的理由充分,眼神更是透着不容置疑。
裴行昭看着她,深知她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他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既如此……本官派一队可靠差役护送你……”
“不必。”叶长安再次摇头,“大队人马反而引人警惕,徒增误会。我只需两名熟悉山路、通晓些俚语的向导即可。此外,请大人准我调用府库中一些常见药材,如黄连、葛根、艾草等,我自有用处。”
裴行昭见她思虑周全,只得应下,再三叮嘱务必小心。
叶长安回到院中,立刻行动起来。她先是从小匣中紧急兑换了【基础野外急救与防疫指南】和一批高效消毒片、净水药片(外观伪装成普通药丸),又准备了大量盐糖(配制简易口服补液盐用)、艾草和自己铺子里熬制的浓缩姜汤膏。她让阿云赶制了一批厚实的棉布口罩,她亲自用沸水煮过。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叶长安带着两名精干可靠的向导,背着沉重的药篓和行囊,毅然踏上了前往南部溪洞的崎岖山路。
密林遮天,山路难行;潮湿闷热,毒虫滋生。
两名向导都走得心惊胆战,不时提醒叶长安注意脚下和四周。叶长安却显得异常镇定,她将林勇所教的粗浅呼吸法运用在长途跋涉中,竟比预想的要轻松。她目光锐利,不时观察着沿途的水源和植被。
越靠近疫病区域,气氛越发诡异。沿途经过的几个小寨子都显得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瑶民看到他们,也立刻躲回竹楼,眼神充满警惕和恐惧。
“欧娘子,看情形不对啊……”一个向导压低声音,面露惧色,“怕是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休要胡言。”叶长安低斥,心中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更像是公共卫生事件引发的群体恐慌。
他们首先到达的是与黎安洞关系较近的一个小寨子——黑风洞,他们虽然知道黎安洞的头人阿达与一个叫欧叶的汉商有了合作,但是他们依旧不相信汉人。
寨子口竟有手持柴刀、弓箭的瑶民青壮守卫,看到他们这几个汉人,立刻如临大敌,哗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刀尖相向,嘴里激动地喊着听不懂的俚语,眼神充满了敌意和恐惧。
向导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用半生不熟的瑶语解释:“别动手!别动手!这是城里商人的欧娘子!是好人!是来帮你们治病的!”
“汉商会治我们的病?笑话!定是你们带来的灾祸!”一个壮汉怒吼道,根本不信。
叶长安示意向导稍安勿躁。她上前一步,无视那些锋利的刀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头人,朗声道:“我并非官府之人,只是一名郎中(没错,她厚着脸皮给自己按了个名头o(^▽^)o)。听闻寨中多人染病,特来查看。病因未明之前,妄断灾祸来源,恐会延误救治,害了更多人性命。”
她的镇定和话语中的逻辑让那头人愣了一下,但敌意未减:“我们自有巴代(巫师)祈福,不劳汉人插手!快滚!”
叶长安并不退缩,反而从药篓里取出几包艾草和口罩:“无论信与不信,将此物分发给寨民。艾草点燃可驱蚊虫瘴气,此口罩…呃,此‘面衣’遮掩口鼻,或可减少病气传染。至少,让未染病的人先防护起来。”
她又取出一小罐姜汤膏,“此物用热水化开饮下,可驱寒暖胃,略补气力。”
她的举动出乎意料,没有强行闯入,而是先提供了看似有用的东西。那头人将信将疑,示意一个青年接过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瑶族老妇踉跄着从一间竹楼跑出,哭喊着:“阿荔!阿荔!快去看看你侄子!他…他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