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拐角处,一顶低调的四抬小轿静静地停在那里。
何师爷唰地打开扇子扇了两下,颇为自得地俯身轻声向轿内汇报:“大人,成了。今儿这么一闹,她想在恩自县混下去,那就是天方夜谭。”
“送往荣城沈家的信,如何了?”轿内传来沈万金傲慢地问话。
何师爷掐指一算,恭敬地回应:“应该今日晚些时候便能收到消息,到时候一定会派人过来接手沈家。说到底,苏尔茗不过一介妇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做得好。若是那陆远跑来质问,就说我身子不爽,不见。”张鸿志从容地敲了敲轿壁,轿夫立刻会意,将轿子抬起,慢悠悠地往府衙而去。
“等到他拿到京中大理寺的文书,沈家早就易主了。”
何师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直起身,随着那小轿一同消失在巷子里。
街上声讨沈家夫人的百姓,随着队伍走过热闹的长街,越来越多。
有的人甚至抄起了耙犁、铁锨,还有拿着木棍、铁器,来势汹汹。
竹年拿着炭笔和草纸,正在街角和一个大娘套近乎,“大娘,您这些年可见着褚宁了?我上京之前,还答应等她及笄后,给她带上京的吃食呢,现在却见不着她人了!”
“褚宁?”
大娘浑浊的眼珠缓缓地转动,半晌,才继续道:“我家那口子也是褚家村的,听说褚芸二姐妹进沈家为奴,没过多久就只剩一个了!外面都说是身子不好,病死的。”
“什么!”竹年装作惊讶,继续探问:“她那么年轻,怎得就……”
大娘看着那些神情激愤的人潮,叹了口气,往小巷里走去,“他们啊,都不记得当年的事,光想着沈家眼前的好。前荣城沈家,就是靠着官府强征田地,再雇我们去干活,一点点发的家。”
“沈家人好色,那褚宁……是被沈万金在后院里被打死的,从旁门裹了个草席丢出来,天亮以后拉到乱葬岗埋了。”
“大娘,这事可是您亲眼所见?”竹年刷刷地记下,一边瞧着街上那人流,心急如焚。
大娘点点头,“那日天亮,我孙女吵着要吃油饼。我出门正巧看见,认出了褚宁脸上的胎记。她衣衫不整,被打得浑身青紫,七窍都是血。”
“后来,我告诉了褚芸,帮她悄悄葬了褚宁。就在城西十里外的山上,坟前有一棵新种的梅树就是。”
竹年不敢在分心,火速将所有的事情记在纸上,却见那大娘问:“小子,你是不是京城的陆大人?恩自县的县衙里,没你这样的人。”
竹年的炭笔一顿,尴尬地挠挠头,“我不是陆大人,但……您何出此言?”
大娘推开自家的院门,拿起门边上板凳,坐在那里开始摘菜:“我只是个农妇,你们的事情我不懂,但每次县里出了事,不到一日就能抓到凶手,可依旧不断有各种事情发生,却没人觉得治安不好,都在夸县里的张大人是定海神针、是个好官。”
“可若是真那般好,县里又怎会频频出事呢?”她看向站在门口不踏入院子一步的青年,因在外长年累月奔波,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神情却依旧正直、热诚,“你这样的眼神,他们都没有。”
竹年望着双鬓斑白的大娘,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陆远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誓平天下不公”,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它最真切的意义。
他不再觉得笔下的字只是记录着一个人的生平、一件事的始末,而是千千万万百姓在这座城中的缩影。
今日有褚芸,明日就会有刘芸、王芸……
而府衙里坐着的那个人,在天高皇帝远的县城里,成了真正掌人生死的阎罗。
“大娘,你放心。陆大人他如今就在城里,你们的苦和冤屈,我们会为你们一一抚平。”
大娘摇摇头,对着手里摘掉的菜叶挑了又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着:“我已经老了,苦不苦的,这辈子都过去了。”
竹年静静地关上小院的门,抹掉眼中的泪,迅速消失在门后。
他要去寻城外十里褚宁的坟墓,他要将沈万金的面目揭露于世!
竹年最后看了一眼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人群,吹了口哨,暗卫应声而来。
“此次老夫人派你们来,就是要保护好主子,一切皆以主子安危为重!”
暗卫得令,立刻攀上屋顶追随人群而去,直奔沈家。